东西方爱神牵引的文化密码

如果将爱情和姻缘都交由神灵来掌控，会为我们带来更完美的感情生活吗？在东西方的神话中都不难发现爱神的存在，从阿佛洛狄忒到月老，古代社会里的原始思维总是将爱情神格化，让命运来干预凡人的爱恨情仇。只是，从现代人的角度来思考，我们不禁好奇，古人为什么会幻想出一个不存在的神灵来掌控我们的姻缘？如果真的有爱神，维纳斯和月老之间会有联系吗？《维纳斯与阿佛洛狄忒：一个女神的历史》也许能解答这些困惑。

《维纳斯与阿佛洛狄忒：一个女神的历史》，[英]贝塔妮·休斯 著，万 博 译，译林出版社2025年出版

其实，阿佛洛狄忒司掌的权能不只是爱情，还有丰饶、繁殖与欲望，她并非纯粹单一的神灵，而是如爱情一般混乱的象征。阿佛洛狄忒极富魅力，又具有凡人所未有之伟力，但依然难以摆脱命运的束缚，无法主导自己的爱情。她的婚姻由宙斯这样的“众神之神”来主导，成为神灵间斗争的牺牲品。在讲究命运的古希腊神话里，掌握爱情的神灵最终被爱情所困，这恰恰是古代女性困境的一种侧写。古希腊之后，阿佛洛狄忒逐渐与维纳斯女神融合成为一体，爱神在大众的视野中成为美神，她的不堪与狼狈被世界逐渐淡忘，圣洁的形象在幻想中再获新生。

中国也有相应的爱神，也就是神话和小说中十分常见的月老。月老是一个和蔼的老人，唐以前几乎难以查到月老传说的记载，唯有在唐代李复言的《续玄怪录·定婚店》中才有最初月老的记载：

杜陵韦固，元和二年旅次宋城遇一老人倚布囊，坐于阶上，向月捡书。固问所寻何书，答曰：“天下之婚牍耳。”又问囊中何物，答曰：“赤绳子耳。以系夫妻之足，及其生，则潜用相系，虽讎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 吴楚异乡，此绳一系，终不可逭。”

月老在仙班之列中并不算神通广大，但其牵绳引线以连姻缘的手段却让他在众多神仙故事中占据一席之地，成为中国人有关爱情的神话典型人物之一。

月老与阿佛洛狄忒不太相似，但跟丘比特的传说有异曲同工之妙。月老与丘比特的形象都是圣洁的，但月老更胜一筹，他没有爱恨情仇的相关绯闻。他身为爱神，却对爱情无欲无求，更像是一个传统的媒人，成人之美是他的职能。而丘比特的神力与月老相似，作为爱神维纳斯的儿子，他依然难逃爱情的魔力，如在《金驴记》中，他爱上了一个凡人，克服种种艰难和猜疑，才得以与他的爱人一同永生，成为新的神话。

西方神话中的爱神会有爱欲情仇，但中国的爱神却是“无情”又“仁慈”的，这是东西方之间爱情神话的区别，而这也体现出了中国人与西方不同的爱情观念。就西方的爱神历史而言，爱神之间存在一种承继关系，阿佛洛狄忒与维纳斯实为一体，与其说是爱神，更像是象征着欲望、混乱、激情和丰饶的女神，爱神确实有赐予人爱情的传说，但许诺凡人美好情感生活的权能却赋予了她的儿子丘比特。但中国的爱神象征却始终如一，在月老之前也有如太阴星君等仙人的传说存在，也许形象不一，但内核一致，他们一样掌握姻缘，也始终象征着月亮。

罗马壁画：马尔斯和维纳斯的婚礼

月亮是中国爱情极为典型却又容易被遗忘的象征。月的意象纷繁复杂，可以是思乡（如李白的《静夜思》），也可以是相思之情。那为什么中国的爱神都以“月”（太阴）为名呢？可能有以下几点原因：一是传统阴阳观念，月亮象征“阴”，代表着女性、生育与繁殖；二是“昏礼”的时间，中国传统婚礼一般发生在黄昏之时，此刻日月同辉，象征着阴阳的相融；三是月亮在文人的诗词传唱中也逐渐成为“千里共婵娟”的意象。可见，月亮是中国古代爱情最主要的象征之一，几乎不可或缺，代表着相思、姻缘与婚姻，也不怪乎中国的爱神都以“月”名。

但古希腊爱神的象征是混乱的，阿佛洛狄忒—维纳斯和丘比特的内核在历史中不断变化，他们也同样会动凡心，同样会三心二意，在永恒的生命里坠入多段爱恨纠葛，也导致其象征不断流变。

除此之外，月老与阿佛洛狄忒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是一个“无情”的仙人，几乎没有凡心，更像是一个看破红尘的老人，有着所谓的“仙风道骨”。“无情”的仙人象征着高高在上的“天道”，代表着古人对世界客观规律的想象，所以仙人动了凡心无疑会“触犯天条”。在中国人有关天庭的神话中，我们很少看见夫妻，仙人们仿佛无欲无求，全然不需要爱情。而且，不管仙人到底能不能拥有“爱情”，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神仙很难与凡人修成正果，无论是人仙恋还是人妖恋，在中国古代传说中几乎都没有什么好结局，如青蛇许仙、牛郎织女等神话故事几乎都以悲剧收场，成为中国悲剧爱情的原型。

与之相反，古希腊神话中神灵与凡人的结合几乎是常态，不管是神王宙斯还是爱神阿佛洛狄忒都有着许多爱人，谱写过许多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其中有悲剧，也有不少“合家欢”的故事。但这种神灵与凡人相爱的故事在中国神话传说中却难以复刻。

这种差异实际上来自中国人对待爱情的特殊观念。南京大学社会学教授翟学伟将传统中国人的亲密关系模式总结为“缘分爱情”，男女间的爱情是注定的，遵循宿命又讲究缘分，缘分到了就结成一生伴侣，缘分尽了就成为彼此生命间的过客。而仙人与凡人本就属于不同的世界，两者之间有缘无分。“缘分”是玄而又玄的东西，也是无法言说的“命”，在传统中国人的视野里，相爱还是分离都是由“缘”决定的。

所以，月老在传说中就是决定凡人缘分的仙人，一根红绳就牵引了两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也许月老不会被丘比特的弓箭所影响，但是爱神却有可能会被月老的红线所系挂。因为，比起月老而言，阿佛洛狄忒—维纳斯其实不太像神，更像是个敢爱敢恨的人。

从中西方的爱神传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两种截然不同的亲密关系观念。如若说西方的亲密关系是爱情与激情所主导的，那中国的亲密关系则讲究一种“因缘际会”与长期磨合。

时至今日，人们已经不再信奉爱神，阿佛洛狄忒—维纳斯和月老也成了神话传说和影视文艺作品中的角色。爱情的神灵不再具有神力，成为任人装扮的想象人物。想要写清楚爱神的历史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因为爱情本身是混乱的，如同古希腊混乱的神系和喜怒无常的神灵行为一样。从古至今的爱情行为都是非理智的，传统中国的有序观念很难理解今日很多的爱情乱象，月老的红绳早就乱成了一团麻球。阅读《维纳斯与阿佛洛狄忒：一个女神的历史》，能让今人一窥现代爱情的历史根源，从古人的爱神崇拜中反观今日的爱情迷思，找到观察现实爱情的镜子，认识今日的情感生活，从而找到追寻真爱的勇气。

维纳斯的雕像，公元前1或2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