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丨半生为国铸盾 他说:我们中国不能受别人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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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贤土: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我们中国不能受人家的气。我们国家就是要聚变点火。是,你先出来了,但是我比你做得更好,这是我要追求的!”

△贺贤土院士
【人物名片】
贺贤土,1937年出生于浙江镇海,今年88岁。理论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俄罗斯科学院外籍院士。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第一颗氢弹横空出世,留下他隐姓埋名、默默奉献的身影;我国首颗中子弹研制成功,见证他率领研究小组废寝忘食、攻坚克难的执着;他是我国激光核聚变领域的拓荒者,是国际核聚变领域最高奖——爱德华·泰勒奖的获得者。2018年,国际小行星中心将编号为079286的小行星,命名为贺贤土星。
“你们为国家争光了”
1964年10月16日下午3点,当巨大的蘑菇云在新疆罗布泊腾空而起,千里之外的北京海淀区花园路3号院接到一通神秘电话,奔涌的情绪也如原子弹般,在这个隐秘的小院瞬间点燃。不敢高声,贺贤土和二机部九所的同事抑制住欢呼的冲动,默默流下激动的眼泪。
贺贤土:第一颗原子弹爆炸了!我们当然很激动,但是我们不能去外面去叫啊,只能闷在肚子里,大家高兴得不得了!

△1964年10月16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新华社)
那一年的新中国,刚满15岁;那一夜的北京城,灯火通明。窗外是喧闹的锣鼓和狂欢的人群,而贺贤土和一些同事已经争分夺秒地着手下一步氢弹的研究。谁知第二天,院门口水泥地被粉笔写满了“谢谢你们”“你们为国家争光了”。密密麻麻、笔笔画画,分明都在告诉他,以身许国,再低调也必定被人民记住。
贺贤土:全国人民都知道了!研究所门口地面上密密麻麻写了感谢我们的话,我们这时才真正感觉到我们不是孤立的,感觉到全国人民在支持我们。
蹒跚起步的新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能否成功试爆关系重大。那年的贺贤土刚满27岁,大学毕业仅两年,在这项隐秘事业中担任的工作,主要是计算非理想点火的概率。在不为人知的岁月里,他用手摇计算机、计算尺等简易工具,一算就算到深夜。
贺贤土:当时的工具就是计算尺,另外就是手摇计算机,先“粗估”计算,比如在键盘上面打2×3,我一摇那里出了一个6,就这么算的。一直到1964年,才用到每秒一万次的计算机,它是电子管的,很大,大概四五个这样大的房间。当时国家也拿不出更多东西,很困难,主要是吃窝头,住的屋子几个人都挤在一起。但是我们的信念,就是一定要把核武器搞出来!
“信念”两个字,贺贤土清晰地知道其中分量。那是支撑他跋山涉水,在国家需要时挺身而出、在科学道路上孜孜求索的力量源泉。

△1963年,刚到二机部九所的贺贤土,在西颐宾馆的宿舍中看书
“国家的需要 要服从”
1937年9月出生于浙江宁波镇海,贺贤土的童年,耳闻目睹的是侵略者的铁蹄践踏和全民族的抗战呐喊,懵懂认识到国家强大与人民幸福安宁的紧密相连;少年时代,痴迷武侠小说的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轨迹会和核武器研制、核聚变研究产生交汇,凭借“科学报国”的信念,成长为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
贺贤土:小学的时候,我特别喜欢看武侠小说。后来到高中以后,就对文艺评论很感兴趣,我执着于想当一个文艺评论家。我这个人特别喜欢钻研,老师上完课以后我是不甘心听的,老是喜欢问问题,总要再钻研,找更深的了解。1951年,国家号召“学习成为中国青年特别突出任务”,1956年,号召“向科学进军”,我现在都记得很牢。

△大学时期的贺贤土
1955年中国科学院学部成立,1956年全国吹响“向科学进军”的号角,每一个重要历史时刻,贺贤土都记忆犹新。他也记得那时他读高中,在新闻电影中见到著名核物理学家——王淦昌,点燃了少年探秘科学的求知心火。
贺贤土:我决定考物理就是受他影响,所以有的时候一个科学家对年轻人的影响是可以一辈子的。1962年浙大物理系毕业,毕业后就留校任教。11月中,老师找我了,要我到北京一个地方,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说有王淦昌、彭桓武这些人在。我们那代人当年这个思想是有的——国家的需要,要服从。11月底,就去往北京了。

△贺贤土在上海向王淦昌(右2)汇报激光聚变实验结果

△于敏(左)与贺贤土(右)一同研究激光聚变点火物理
“敌人有的 我们要有”
没有青春浪漫的故事,只有永不停止的计算。枯燥单调的日子里,支撑贺贤土的,有“以身许国”的信念,还有“绝不能输”的执念。原子弹爆炸成功后,贺贤土又迅速转入到氢弹爆炸的实验测量理论研究和第一次地下核试验核装置理论设计。但他科研生涯中的“得意之作”,当属率领团队突破中子弹原理研究难题。
贺贤土:1977年下半年,美国人公布了中子弹要部署在欧洲。敌人有的,我们要有,敌人没有的,我们也要有。中子弹是第二代核武器,我们必须攻上去,这是武器水平的体现。
当时,中子弹成为世界各国竞相追逐的重要装备。许多人提出可以借鉴原子弹和氢弹的研制思路,但贺贤土研究发现,不能简单沿用传统设计。他顶住压力,另辟蹊径,提出一种新的理论。
贺贤土:别人看起来,唉,你这不是“小氢弹”吗?但是它作用的过程完全不一样,我不能照搬,最后就是用的我们新的理论。1984年,我在国防科委那个大厅里看,他们实验的同志就叫起来:贺贤土你们怎么那么厉害,实验测量完全跟你们新的理论是一致的!这样一来,就定了中子弹的原理突破。

△1984年10月,贺贤土(左)与周光召(右)在一起
从第一颗原子弹的“东方巨响”到独立自主突破中子弹研究难题,贺贤土笑称,自己的工作是核武器研究“千军万马”中的“急行军”“先遣兵”。他和团队用笔下的一串串数字,转化为一道道安全屏障,让西方国家再也不敢轻视中国。
贺贤土:当时在国际上,几次要对中国用核武器,在这种情况下新中国要生存、要发展,只有发展这个。这一点,在我们当年的信念里是非常明确的,我们一定要造出核武器。
尽管大半生时间都贡献给了核武器事业,但贺贤土始终不希望使用核武器。他曾在首次地下核试验结束一年多后进入开展核爆的平洞内,待了10分钟就汗流浃背,出来就吐了,足见核武器的余威。
贺贤土:第一次地下核试验,我们当时感觉到,当量并不高,一年以后余威还这么厉害,爆室里面温度至少有六七十摄氏度,根本受不了。所以,核武器是真正不能用的,是为了反对核讹诈和核垄断。

△1987年,在美国马里兰大学访学期间的贺贤土
“这就是中国人的方案”
如果说,氢弹是利用核聚变产生惊人破坏力,那么“可控核聚变”就是将这匹烈马套上缰绳,让其为人类提供最清洁、最丰沛的能源。1988年,刚从国外访学归来的贺贤土,把目光瞄准以激光为驱动源的惯性约束核聚变研究。人生的下半阕,从此续写。
贺贤土:90年代初,我当时是863首席,去参加国际会议,人家看不起我们,激光聚变只有法国、美国、日本,从来没有中国。2000年后,我开始成为中国科学院学部下面数理学部的常委、副主任到主任,后来有两年又是主席团的成员,有更多机会参与到国家重大的一些决策中。作为国家科技方面的最高咨询机构,我组织了很多院士,慢慢让国际上更多了解中国激光聚变的进展,也给国家提了很多建议,比如磁约束怎么发展,是不是要参加7个国家的ITER国际热核聚变实验堆等等。

△2005年,中国科学院学部成立50周年,贺贤土代表数学物理学部讲话
在国外,贺贤土曾亲眼见到了先进的研究设备、性能强大的计算机,他明白,科技强国目标的达成,不能总是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一定要做独创性甚至颠覆性的科学研究。
贺贤土:2016年我正式发表了混合驱动原理性文章。当时打压得厉害啊,人家会质疑你,特别是中国人的东西。美国人已经霸道了几十年,间接驱动、直接驱动,你怎么冒出一个这个呢?我们2023年实验,非常好的结果。国际会议上人家就说,这就是中国人的方案。

△1993年,863-416主题专家组合影,贺贤土(前排右二)任专家组秘书长
“我们中国不能受人家的气”
如今,88岁的贺贤土每天坚持工作6到7小时,每周都会去北京应用物理与计算数学研究所,和年轻同事们共同讨论攻关核聚变课题。他的床头柜上,总放着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入睡前思考了什么问题,甚至半夜迷迷糊糊想到什么,就赶紧抓起笔记下,这是已养成多年的习惯。他说,“如果一个问题没有解决,我睡觉都睡不好的。”
“我叫王建国,之前是我们研究所的所长。贺老师提出混合驱动方案那时,75岁左右吧,那么大年纪的情况,还在推导,在写公式。”
“我叫雷柱,是贺老师在北京大学的博士毕业生。我们前年发表了一篇文章,审稿人问了四五页的问题,贺老师大约花了大半年写这个回复稿,写了大概三四十页。老一辈科学家认真执着的精神,是非常令人感动的,也是需要我们去不断学习的。”

贺贤土星运行轨道图

2019年,贺贤土荣获国际核聚变领域最高奖项——爱德华·泰勒奖
2018年9月25日,天上多了一颗以“贺贤土”命名的行星,这是对这位淡泊名利、潜心研究,为祖国、为人类做出突出贡献科学家的最高褒奖。2019年,他又被授予国际核聚变领域最高奖项——爱德华·泰勒奖。如今,他牵挂的事有很多,但最期待的,还是更多源头性创新成果不断涌现,让中华民族永远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贺贤土:如果给我时间,我最想去把高温超导理论给解决掉,但是我没有精力了,我已经老了。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我们中国不能受人家的气。我们国家就是要聚变点火,就是要跟美国人争口气。现在我可以说,你美国人卡不住我。是,你先出来了,但是我比你做得更好,这是我要追求的!我希望有更多源头性的创新出来,中华民族是大有可为的!

贺贤土
【记者手记】
贺老的思维、谈吐和形象,让人很难意识到眼前这位老人已至耄耋之年。虽然亲历战火硝烟、多年隐姓埋名,可提起困难,他总是轻描淡写,一语带过;而说起物理问题,他的眼神顿时明亮起来,兴致勃勃,滔滔不绝。他说,一天非常快就过去了,没时间偷懒;他说,中国的聚变点火还没实现,自己一定要干……我想,贺老钻研的领域,如此复杂深奥,普通人很难接触,却又如此深刻地影响着每一个中国人;一如那颗闪耀天际的“贺贤土星”,距我们如此遥远,但每一次仰望,那漫天星辉中必定有它的光芒,为不懈追求的人们照亮前路。
先生,不仅是一种称谓,更蕴含着敬意与传承。可堪先生之名者,不仅在某一领域独树一帜,更有着温润深厚的德性、豁达包容的胸襟,任风吹雨打,仍固守信念,将深沉的家国情怀根植于血脉之中。
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为后生晚辈持起读书、做人的一盏灯。
今年是中国科学院学部成立70周年。70年来,中国科学院学部共遴选1560位中国科学院院士,他们是中国科技发展的中流砥柱,为解决国家重大需求、攀登世界科技高峰、传承弘扬科学精神等做出了突出贡献。5月5日至10日,总台中国之声与中国科学院学部联合推出《先生》特辑,向以德性滋养风气的大师致敬、为他们的成就与修为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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